次生演替

[叶黄]桃花庵

谪仙记的一个语无伦次的后续_(:з」∠)_





 

 

桃花庵原本不叫桃花庵。

 

城中人人都知那院中桃树原是死的,后来不知怎的又活了,还开得满树繁花,茂盛无比,于是便取名叫桃花庵。

 

桃花庵中有个老道士,在院里过了半生。

 

老道士是个德高望重的道士,一生潜心修道,降妖伏魔无数。人们都说他这辈子福泽深厚,定能长命百岁,得道成仙。老道士也不负众望,尽管没能脚踏祥云三花聚顶,却也一口气活到了一百零一岁,捋着白须一派仙风道骨。

 

弥留之际老道士将几个得意门生叫到床前,说自己唠唠叨叨大半辈子,走之前还是得找几个人说说话才算圆满。他盯着帐子张嘴回想老半天,眼里倏地恢复神采,少年人般熠熠有光。开口第一句话便是:说来可笑,我被叫活神仙这么多年,到底还是没能成个仙儿。

 

不过要说神仙,我却是当真见过的。

 

 

-

 

 

老道士年轻时还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浮名。

 

他幼时被双亲遗弃,用粗棉布裹着放在小木盆里,随溪水顺流而下。此前雨下了小半月,山涧浑浊汹涌,若不是这日突然放晴,恐怕他早就撞死在暗礁上、或淹死在溪水里了。

 

捡他回去的道观住持说他天生福大命大,于是收作关门弟子,取名叫流木。

 

木流于水,是个十分潦草的名儿。成年之后流木反复思量,觉得这名字对于满腹经纶的他师父来说,大约就和“狗蛋”在村里的地位一样,图的就是一个简单好养。但再想想师兄们文绉绉的字号,还是流木念起来更朗朗上口。

 

住持待他亲厚,同时期望也不小,盼他勤奋修学,在修道一事上有所成就。可惜流木那时尚且年幼,对修道毫无兴趣。同门师兄念经静坐,他溜出去打野鸡掏鸟蛋,时常玩耍到黄昏时分才回来,还特别坦荡地从不擦洗脸上的泥印子,任由它们堂而皇之地挂着,好像要昭告众人一般。

 

起初住持气得吹胡子瞪眼,拿着鸡毛掸子追了他整个院子,流木总算多听了几段经,只是仍旧改不了贪玩的习气,前一刻还在原地摇头晃脑地念大方无隅,下一刻便没了人影,只在住持师弟教授剑法时乖乖坐着。久而久之住持也拿他没了办法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去。

 

几年后流木十四岁,随两位师兄下山历练。

 

他自小长在山上,对红尘凡世一无所知,既新鲜好奇,又慌张得紧。住持讲道他听得零零落落,那本道德经翻了几次就放在床头,能历练出个什么名堂?他们道士打扮,说不准就被人拉住求个解八字算姻缘。这还算好,要是被请去镇宅降妖、将经论道,他耍耍剑可以,可实在折腾不来那些个符咒经文。

 

事实与他设想大不同。师兄们将他带到镇上,随便嘱咐几句,留下一串铜板,便四散走了。

 

流木孤苦伶仃一个三流小道士,人生地不熟,没几天铜板便花得精光。他心道大事不好,历练不历练暂且不说,人总要吃饱肚子睡好觉吧?于是略一思索,做出了他人生头一件也是独此一件——后来被师父训斥多年——的大事:支起一面旗子,上书“神机妙算”,跑到街上招摇撞骗。

 

他年纪小,还未束冠,一双眼睛圆溜溜地四处打量着,样子十分可爱。行人都当他是哪家贪玩偷穿了道士衣服的小孩,忍不住上来逗他一逗,见他煞有介事地掐指卜卦便忍俊不禁,多少都会留下糖葫芦钱。流木也不觉有异,努力回想着师父的种种教导,大脑却是一片空白,最后只好信口胡诌什么“非富即贵”“红鸾星动”。

 

说得饿了,流木便去对面摊上买了两个包子啃,一边啃一边继续打探财源。远远瞧见一青年一少女,衣着虽简朴气度却不同于常人,目不斜视地要从他身边走过。流木连忙放下手中包子,嘴里含含糊糊地去拽那青年的衣袖:“这位公子,我看您气度非凡,是位有缘人,不如让我算上一卦?”

 

那人转头看了他一眼,面上表情风轻云淡,倒是一旁的少女微微一愣,继而笑道:“我与家兄有事在身,恐怕不便多做停留。”

 

流木三两口把包子咀嚼咽下:“没事没事!我算卦可快了,不误事!”说完又指了指旗子上四个大字,“您看这写的什么?神机妙算!您要是觉得不准,我不收钱!”

 

青年一挑眉,似乎有些兴趣:“怎么个算法?”

 

“呃……”流木舔了舔嘴唇,“测字测字,您写个名字吧!”

 

青年于是接过纸笔,挥毫写就,是“叶秋”二字。

 

流木哪来拆字算卦的本事,一时半会儿又瞎编不出什么解读,只好拿着卦纸来来回回假意研究一番,接着故弄玄虚地双眼紧闭、口中念念有词,片刻后才睁眼肃穆道:“这位公子有仙缘,是成仙的命啊!”

 

反正这位仁兄脚下虚浮神情散漫,加上个仙女似的妹子,往神仙上靠总不为过。

 

没想到对方竟然没忍住笑起来:“的确算得准。”语毕放下一串铜钱,似乎相当满意。

 

流木惊了,没想到这人眼瞧着像在凑个热闹,其实比他这黄口小儿还要无邪。但人总不能和饭碗过不去,于是又添一句:“既然如此,不如多算一卦姻缘?”

 

一边少女似乎想要阻拦,无奈叫叶秋的青年已经一口答应,只好作罢。再看叶秋,干脆在小道士的摊子前坐下来,饶有兴趣地看他摆出什么八卦、经书、天干地支图之类,一板一眼地给他测算起来。

 

流木这边在装神弄鬼,不想叶秋看到一半却说:“我说小道士,你给我测个姻缘,不需要拿符咒吧?又不是作法驱鬼。”

 

一席话说得流木脸上燥热不已,胡乱把东西揉做一堆,气鼓鼓道:“贫道算卦,还望公子不要打扰!也罢也罢,事已至此,算到什么程度都是天意了!唔,总之据我推算,公子此生有大大的桃花啊……”说着眯起眼笑一笑,“可惜是个烂透的!”

 

叶秋被他一通胡说倒也不恼,反而跟着笑了:“怎么个烂法?”

 

流木摇头晃脑道:“命中只此一人,情比金坚,忠贞无二,可惜守不住、求不得,只能孤独到老,终此一生……”

 

叶秋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:“倒的确是烂透了。”说着再度放下一串铜钱,站起身来,整整袍子欲走。忽而又俯下身在他耳边道,“小道士,多学学几句咒人姻缘的话,这些还远远不够啊。”

 

“……”流木抓起那串铜钱砸在他身上,“滚滚滚,别妨碍我做生意!”

 

叶秋伸手接住,笑道:“还有一串呢?”

 

流木睁大眼睛瞪了他片刻,旋即飞快地将卦象经书一股脑塞进背篓中,抽出旗子拱手道:“今日我先收摊了,有缘再见!”语罢脚底抹油似的溜了。

 

叶秋摇摇头,转身对少女道:“这小孩当真有趣。”

 

“有趣有趣,”少女似乎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,抓着他手臂便走,“该上路了。”

 

 

 

流木在镇上瞎算了几日卦,路人没了新鲜,渐渐也不再去逗他。他再一反思觉得此举实在有违师父教导,估摸着饭钱足够,便拆了旗子,白天在镇上听说书人讲话本传奇,晚上回客栈拿桃木剑练几招剑法。道法不精,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去处,只得等师兄历练归来,一同回道观里去。

 

又过十几日,师兄一个接一个回来,和他说起降妖伏魔种种见闻,竟比话本里还要新鲜生动。流木听得入迷,加之他三师兄口才极好,说自己如何将村民从蛇妖獠牙中救下、又如何英勇无双地斩杀蛇妖,叫流木也热血沸腾起来,恨不能身在现场,就要抽出他那柄桃木剑奋勇杀敌。

 

他这才觉得修道有了些意思。他如今资历不高,见不到什么妖魔鬼怪,还得潜心修炼个几年,才有像师兄这样和妖怪见上一见的机会。再加上他此次下山真本事没有,只能靠胡诌算卦,叫人看了好大一场笑话,的确是不读书不行。

 

他平时自由无束惯了,决定却下得飞快。回到道观之后一改往日顽劣形象,不必师父举着鸡毛掸子催促,早早往学堂一坐等着开讲。住持见他改性,先是大惊,后是大喜,几乎倾囊相授,恨不得流木当晚就能飞升成仙。

 

如住持所料,流木天资聪颖,潜心修炼三四年,修为突飞猛进,剑术也见小成。春夏秋冬接连变换,他终于又一次下了山。这回没有人再摸着他的头叫他小道士,人人都知道镇上来了个道法精湛的年轻人,谁见了都尊称他一声道长。

 

流木道长此次出的是远门,重回一遭小镇,替几户人家看了风水,驱了邪物,便要继续往京里去。他一路斩妖除魔,声名渐起,用的还是那柄不起眼的桃木剑,降服小妖小魔早已不再话下。流木道长觉得此行挺快活,比十四岁那年手足无措、坑蒙拐骗还遭人识破嘲笑,实在快活太多。

 

直到他一头磕上块硬石头,才知天地如此之大,自己还是傲气太早。

 

千年狐妖好食人心,蛰伏镇上数十年,诱骗男子无数,洞穴中白骨成堆,阴气滔天。九条巨大的尾巴如蟒蛇般将他裹得不能动弹,往常什么法术符咒一样使不出来,更不用说被九尾狐一爪子挠成碎片的桃木剑。流木身子拼命挣扎,心里却暗叹此行怕是要折在这里,还是少年气盛,冒冒失失就前来伏妖,没想到这大妖却如此难以对付。

 

就在这时,他见到了一个十分眼熟的人。

 

来人显然不是来搭救他的。甚至见他在九条毛茸茸的白尾巴中露出一个头,还十分惊讶地愣上一愣。九尾妖狐倒似乎与此人相熟,一边绞着他让他不能动作,一边口中恨恨道:“你我平日素无仇怨,也未曾听闻你是个爱管闲事的主,就莫要插手我整治不速之客了吧!”

 

流木先是吓一大跳,以为来人是这大妖怪的帮手,后又听她口气不善,估摸着既然不是帮手,多半能算上半个朋友。又见他面熟,于是拼命大叫:“这位兄台!你若不是与她一道,又有余力对付这食人心的妖物,便把她拿了吧!呃……我没关系,你要是不方便,放我在这里就是!”说罢一副大义凛然就要牺牲的模样。

 

来人笑了笑:“那你就先待着吧。”

 

流木:“……”

 

狐妖却是没有动作。显然她十分忌惮眼前这人,连绞着他的力道都松了一松。来人负手在洞中走了几步,淡定地像在逛自家院子,不急不缓道:“你修炼上千年,好不容易位列仙班,又为一凡人堕落成妖,实在是大不值。”

 

“你又如何知道值不值!”狐妖厉声,双眼红得要滴血,“不过一介凡情么,却是天庭重罪,倒不如做妖时自在快活!没人能救他,我便自己来,再吞百十颗心,他的魂魄便可归来了!”

 

语毕又突然大笑,声音尖利:“倒是你,当初那事传遍天庭无人不晓,此时倒来管我值不值了!”

 

来人不甚在意:“都是前尘往事,我自己不记得,你也不必拿来做什么比较。”

 

流木被两人一来一往说得头晕眼花,只模糊听出这狐妖来头不小,竟是个修炼成仙又因凡情复堕为妖的。旁边这人不知具体什么身份,只推断得出大约是狐妖曾经的同僚,也就是……神仙?!

 

他们修道之人的终极目的便是得道成仙,今日可好,倒让他撞上一个活的!

 

流木心下激动不已,也不顾自己是不是还被狐妖拿尾巴缠着,叫道:“你是个神仙?!天上下来的那种?就是脚踏祥云、不食人间烟火……的那种?!”没等对方回答,他又道,“哎,你们神仙吃什么啊?不会真像书上说的什么饮露餐风吧?天庭又是个什么样子?太上老君的胡子长么?还有那玉帝……”

 

说着说着他意识到眼下提及这些似乎不合时宜,那死了情人的狐妖姐姐都快疯了,不妥不妥。于是闭了嘴,往狐狸尾巴里缩一缩,瞪着一双圆溜溜地眼睛观察局势。

 

神仙被他这一通说得昏头,好久才转头来看他,笑道:“我是新上天的,不熟这些。”

 

流木刚想说那她说你什么前尘往事天庭皆知,神仙又道:“说起来,我能成仙还是你算的。是不是啊小道士?”

 

记忆电光火石一闪而过,流木可算这道这人怎么如此眼熟了。

 

脑袋里倒腾半天当年那个被他解读为有神仙运的名字,流木脱口而出:“叶秋!”

 

他这才意识到,当年自己随手一抓、随口一提,竟遇到了活生生的真神仙!再想想当初他是如何在心底讥笑对方天真无邪,顿时臊得恨不能整个人都埋进狐狸尾巴里去。

 

叶秋没接话,狐妖早已烦了两人突如其来的叙旧,尾巴疾风般用力一扫,流木整个人都撞在了洞壁上,撞得头晕眼花。

 

叶秋知道谈不下去,手指划动几下,仙气聚集成几道金色的缚妖索,宛如活物般冲九尾狐妖袭去。狐妖一边制住流木,一边要防他攻击,顿时施展不开,堪堪才躲过缚妖索的缠缚,只是身上被刮出数道血痕。叶秋一边摆弄缚妖索一边淡定道:“你吃了太多人,此生是必定得下地狱了。只是此时收手,不让那些死人阴气进入你那位体中,他作为不知情者,还有转世轮回的机会。”

 

狐妖听他如此说,忽然泪水涟涟,只是手上动作未停:“事已至此,还不如让他陪我一道,双双入地狱!”

 

流木被撞得脑袋嗡嗡作响,此时却还有闲心插话:“你……咳,你怎么知道他愿意?万一他只想安安稳稳转世,来生娶妻生子平淡一生呢!不公平啊!人都死了,再不愿意,也只能任由你摆布。”

 

狐妖尖利一声叫,似笑似哭,尾巴越发用力,又让流木与石头壁相亲一回。流木撞得眼冒金星,胸口一阵腥甜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
 

“小道士说的有理。”叶秋看他一眼,忽地腾云而起,缚妖索金光大盛,交织细密如渔网,铺天盖地向狐妖笼去。狐妖咬牙躲闪,叶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伞,伞头尖利如矛,直直刺向狐妖胸口。狐妖侧身擦过伞尖,胳膊上霎时出现一道伤口,汩汩往外冒血。刚要喘气,忽觉尾巴处传来异动,再一回头,流木正持着那把碎了的桃木剑,用力刺入她背心!

 

狐妖发出凄厉惨叫,连连吐血,不过多时便颓然倒地,化作一只九尾白狐。

 

流木落到地面,咳嗽好几声才从接连碰壁的晕眩中缓和过来。方才他在这边刺激狐妖,却见地上碎了的桃木剑不知何时已复原,且正徐徐上升至他面前。再看叶秋,对方竟是对他眨了一下眼。于是他屏息发力,抓住桃木剑,附上一道符咒,趁狐妖松懈,一举命中她要害。

 

叶秋拿锁妖囊装了狐妖元神,冲他点头:“这次还要多谢你了。”

 

流木这才重新回到故人叙旧的话题中来。要说的话,他如今变成这样,其中少不了有当年叶秋嘲讽所致。眼下他道法剑术都有所成,不免有些自得,嘴上还是谦虚道:“哪里哪里,多亏有仙人助阵,否则我早就丧命于此了。”

 

叶秋似乎是看穿他这番做派:“这狐妖不是寻常小妖,既有狐妖一族千年元神,又已成仙根,难免你拿她不住。此次也是她害人太多,亡魂闹得地府不得安宁,玉帝才遣我调查此事。”

 

流木的自谦被他如此一说,便成了叙述事实了。他有些恼这人两次见面两次拆他台,仔细想又的确,若是叶秋今天不来,他指不定要成为那狐妖吞食的下一颗心。于是只好改口道:“那大仙下凡捉妖成功,现下是打算回去了么?”

 

叶秋看他一眼,笑道:“天庭太闷,我想多待几日。”

 

流木顿时双眼发光:“那大仙可同我一路!我第一次见神仙,实在稀奇……咳,实在好奇天庭如何。大仙不介意的话,望能多与我讲讲!”

 

“讲讲可以,大仙就不必叫了,听着有些怪。”叶秋道,“叫我名字便可。”

 

“叶秋?行,那我就叫你叶秋了!”流木一拍掌,“对了,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名字?我幼时被装在木盆里顺流而下,教师父捡到,他便给我取名流木。这名字挺随意的吧!也没办法,好在我不是什么铁器瓷器装着,流铁流瓷可实在难听。”

 

叶秋忍不住笑:“那东西也装不了婴孩吧。”

 

流木露齿一笑:“倒也是。”

 

于是便一同上路。

 

叶秋答应他说些天庭见闻,也不含糊,从南天门到大殿通通说了一遍,外加这个仙君那个星君,说得流木晕头转向。叶秋说得也空泛,叫人想象不出什么来,只知道天庭建在云上,四处都白茫茫一片,仙人们饮晨露便能饱腹,整日不是独自修炼便是几人一同谈经论道,听着便无趣得很。

 

“倒和想象中差不多!”流木叹道。

 

“天庭向来无趣。”叶秋很是赞同,又道,“既然如此,你还做什么修仙的道士?”

 

流木道:“我修道倒不是为了成仙。你说红尘万千,山河大好,跑去一处白茫茫的地界念经,实在可惜。况且生在人间,斩妖除魔、行善救人,也不失为一件快事。”

 

“但我见你功力尚浅啊。”叶秋笑说。

 

流木好端端一番见解独到豪情壮志之谈,被他一句功力尚浅全数打散,气得几乎不想说话。这人平时还好,怎么聊起天来,净喜欢膈应人呢!

 

叶秋不等他发火,又补上一句:“不过较之从前,还是好了些许。”

 

些许!

 

流木打算,到京城之前都不同他说话了。

 

他在这边闹脾气,叶秋不知情,但见他不开口,也乐得清静。到头来还是流木重新开口搭话,问他成仙如此不好,为何还要成仙。

 

叶秋瞟他一眼,流木连忙别过头,用桃木剑挑路边树上的叶子玩儿。叶秋便道:“成仙的确诸多不好,比如你方才说的那些,再比如活得久了总会觉得枯燥。天庭规矩也多,玉帝是个没趣儿的,众仙就跟着没趣儿,不像人间得一挚友,上天入地无所不谈。”

 

“可世上这么多人想着成仙,成仙自然也有成仙的好。有人想要长生不老,有人心怀天下,想要泽被苍生;我不能慈悲至此,只是因为当时功绩还算看得过眼,捡了个仙的名头。”

 

流木道:“到底没说你觉得成仙有什么好。”

 

“有什么好?凡人时总觉得神仙无所不能,做了神仙才知道,原来有些事神仙也不能如意。”叶秋笑,“这好处嘛,大约是神仙做久了,对这如不如意却也不多强求了。”

 

流木没明白他在说什么,只当是故弄玄虚,不欲再提此事,随口应几声糊弄过去。

 

两人又随意说了些话,一路赶往京城。叶秋无论按人间还是按成仙后年龄都长他许多,一路上也说了不少新鲜事,说这京城繁华种种,又说江南流水人家,就连塞外风沙也新奇有趣。又说如今这太平盛世,可以说是当年一位将军打下来的,衣冠冢就在城外,清明时满城百姓都去给他扫坟上香。

 

流木听得心驰神往,对那殉国将军也钦佩不已。忍不住又絮絮叨叨同他讲起童年往事,说他本不是个修道的材料,偏偏被师父看重,成天被逼着摇头晃脑地念经,也只有跟师叔学剑不算无趣。若当初捡到他的是个剑客而非道士,说不定他此时早已是剑术大家了。

 

叶秋便道:“你做道士也不错,诓起人来有模有样。”

 

流木挥剑要砍,叶大仙信手一挥,剑像砍在了金钟罩上。

 

如此打闹一路,磨磨蹭蹭到了京城。

 

天下繁华,八分在京城。他们来时刚入夜,街头巷尾点起灯火,行人如织,热闹非凡。流木拽着叶秋从城南逛到城北,瞧见什么都觉得新鲜,要拿到叶秋面前比划比划,问他成仙前是否见过。叶秋笑说从未见过,他这才满意,心情好了一挥手,还给他买了个糖人。

 

糖人做得十分精致,据说是依照百年前那大将军的形容捏成,栩栩如生,意气风发。传说大将军曾经是个剑客,一柄长剑走天涯,后来家国有难,才转身披了盔甲。手中糖人便是如此,身着盔甲,手持长剑,像江湖剑客,又分明是驰骋沙场的骁勇战将。叶秋捏着细棍转了个圈儿,笑道:“技艺如此精湛,叫人舍不得下口。”

 

流木倒不管这些,伸手一把抓过来,咬掉糖人半个脑袋,又递回去:“喏,帮你开个头!”

 

叶秋哭笑不得,只得将糖人慢慢吃了。边吃边缓缓道:“这将军如此盛名,又是江湖侠客,又是护国功臣,倒想见一见是个什么样的人物。可惜他在人间时,我早已不在凡世了。”

 

流木听罢叹道:“这莫非就是恨不生同时……”

 

叶秋连忙打断他:“这诗可不是这么用的。”

 

流木哈哈大笑:“我当然知道!不过是逗你玩儿罢了,看你这反应,竟还知羞!”

 

两人说说笑笑又闲逛片刻,夜色渐深,便找了一处客栈歇脚。叶秋隐去身形同流木上楼,说是神仙不用休息,能省下他一份房钱。流木怕同他说话叫店小二当成失心疯,只得一声不吭地用饭、洗澡、合衣上床。叶秋不主动说话,也不知是否还在。直到店里人几乎都歇下了,流木忍不住轻轻喊了几声叶秋,听人低低应了声在,小道士这才安安心心睡去。

 

 

后几日天晴无云,一派春光潋滟。两人看遍京城景致,尝过数十种新鲜吃食,接着往南下去。流木嘴馋,临走不忘跑对街一趟。那卖糖糕大娘几日来已与他相熟,听说他要走,笑呵呵打了个包裹,装上各色点心,说给他路上当干粮。

 

流木高高兴兴接过,走时偷偷往蒸笼底下塞了一串铜钱。

 

叶秋故意笑他:“这下与小时候不同了。”

 

流木不作理睬,咬着桂花糖糕大步往前走,将他远远甩在身后。叶秋不紧不缓踏云飘到他身前,伸手从他怀中捞过一块豆沙糕,咬了一口赞道:“大娘手艺实在极好。”

 

流木心知自己拿他无法,但三番两次被捉弄,实在咽不下这口气,正要发作,却被叶秋跟捞豆沙糕似的捞过去,一把按在云上,飘飘悠悠直上万里。他虽略懂御剑之术,但还未曾踩在云上、到过如此高处,一时眼前晕眩,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
 

叶秋见他模样忍不住笑:“要修成得道高人,迟早得会这些,且先适应适应。”

 

流木强撑道:“我自然知道!”低头望了一眼,忍不住拽着他袖口道,“这是去何处?”

 

叶秋扶了他一把,略一沉吟,道:“先去江南吧。”

 

 

有仙术相助,原本几个月的脚程,被缩短成短短几日。两人乘风去往江南,先至扬州,又上苏杭。流木喜甜,大赞杭州是个好地方,什么甜汤、粉团、酥饼,十分得他欢心。叶秋对此兴趣缺缺,只陪着他走街串巷,偶尔感叹一句去年今日大不同。没几日赶上元宵佳节,流木便要看完再走,拉着叶秋穿过一条街的火树银花,到河边跟小姑娘们凑一块儿,放五光十色的花灯。叶秋拿张空白彩纸折了扔进去,流木嫌他无趣,兴致盎然写了行字,工工整整折好,放进花灯随水波而去。

 

叶秋问他写了什么,答曰不可说。又问一次,小道士神神秘秘的,就是不肯开口。

 

离开江南,又到北疆。疆外人烟稀少,寸草不生,沙砾粗糙硌得人脚疼,又是与江南水乡不同的情致。风沙猎猎吹着,两人骑马跑了半日,等到傍晚回到客栈对望一眼,不约而同地被对方灰蒙蒙一张脸逗得大笑起来。流木说他半点没个神仙样子,叶秋云淡风轻往身上一掸,霎时干净整洁仿佛换了个人。流木只好独自灰溜溜去洗澡。

 

后来游玩多了,流木总算想起此次下山之行的目的来。一路有仙人在侧,降妖驱邪可谓顺利。叶秋偶尔也会指点一二,流木一一遵循,白天伏魔,夜晚修炼,道行又精进几分。两人一同走遍大江南北,不知不觉便过去一年。

 

春夏秋冬,日月变换。叶秋来时是早春,走时却是深冬。

 

流木知道神仙下凡不易,不问他能否再来。叶秋却先开口道:“我过几日再来见你。”

 

又笑道:“只是天上一日,地上一年,不知等我再来,又是怎样光景。”

 

流木听他信誓旦旦,不由得也笑道:“自然是我修炼得道,剑术有成,到时与你一决高下,可不能再脱逃了!”

 

叶秋应了声好,腾云欲走,又突然返身落地,对他道:“叶秋是我在凡间的名字,我本名叶修。”

 

“叶修?”流木知道神仙名讳不能随意透露,听对方如此说,将名字在嘴里念了几遍,忍不住笑眯了眼,“那叶修叶大仙,来日再会!”

 

叶修点点头,腾云而起,转瞬便无影踪。

 

 

流木只身在山河间又行走半月,终于回到道观里。住持大赞他道法又见精进,如今在同辈中当属翘楚。絮絮叨叨一番促膝长谈,接着拜见师叔师兄,滔滔不绝讲了许多趣事,只是只字不提那位同路大仙。他此行收获颇丰,回来后更是坚定修道之心,或闭门修学,或在屋后练剑,如此一去两年。

 

又一个春日,流木行过弱冠之礼,再度下山。他一路前往杭州,在城外买下一处破庙,改建为小院。白天到城中四处转转,替人算上几卦,夜里便回山里住着。他如今算卦极准,也会教人趋吉避凶,不过几月,人人都知道城外有个年轻的神算子。于是在院子前摆了个小摊,立一杆旗,上书“神机妙算”,心情好时便替访客卜卦。

 

再三年过去,院子一改当年破庙的萧条景象,庭中花草丛生,蜂蝶飞舞,可惜正中那棵桃树死了多年,如何浇灌也不开花,流木拿它无法,只得琢磨着改日叫人来挪走。几日后出门遇到个乞丐算卦,闲聊间听说他要拔树,连连道使不得,说这桃树来历不小。传说当年天上神仙巡游,无意掉下一枝沾着仙气的桃花,落地生根数百年,方才长成如今模样。他既是道士,合该好生养护。

 

流木听他说得玄乎,虽不相信,想想桃树在这里轮过几百年春秋,养有灵怪栖息也说不定,便没有下手砍掉。

 

见到苏沐橙是三日后。他在后院井口打水,抬头见一人影无声站在面前,吓了好大一跳。

 

他与来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,对方见他一脸茫然,才道:“那日我与叶修同路。”

 

流木这才有些印象,连连噢了几声,将她请入院中坐。攀谈几句后他知道少女名叫苏沐橙,是叶修义妹,如今也是他仙界同僚。此次下凡是有事要办,听闻他住在此处,顺道来拜访。

 

一席话破绽百出,流木知她来意不简单,不愿说这么多弯弯绕绕:“我如今也不是小孩子,有话直说便可。”

 

苏沐橙也不反驳,大大方方道:“你既然修道,必定知道转世轮回。”

 

流木点头:“自然知道。生在人间带着副躯壳,死了灵魂则入地府,喝过孟婆汤再来一遭。修道成仙便是要超脱轮回,这些话我幼时师父便说过千百遍了。”

 

苏沐橙又道:“那可听过前世缘分未尽,来世虽忘却前尘,兜兜转转,还是碰巧遇见?”

 

流木迟疑:“这……倒只在话本听过。凡人情深不至此,少有把情带过奈何桥的。若说是千百世的命中注定,听着也实在太过玄乎,我并未信过。”

 

“的确如此。”苏沐橙笑盈盈地,“我来这里只为说与你一件事,只是天机不可泄露,我不能得说太多。”

 

流木点了点头。

 

“你与他前世见过。”苏沐橙道,“但你喝过孟婆汤,他也失了记忆,谁都不认识谁了。”

 

流木眨了眨眼。苏沐橙的确说得不多,只是言简意赅,他一听便懂。

 

想着他便笑道:“那又如何?前尘是前尘,今世是今世。你若说他记得,那便情有可原了。可你说他不认识我,实在怪不了谁。我倒是庆幸,今生他结识流木,只因我是流木,而不是冲着那劳什子前世。”

 

苏沐橙道:“你想得倒好。他从前受过重罚,不能重蹈覆辙。”

 

流木挑起眉毛:“我有说要他重蹈覆辙么?”说罢捡了颗花生扔进嘴里,“我本以为你与他待得久,不至于太过无趣,如今竟还是这样的。其实你今天不来,不与我说这许多,哪怕我再见他一面,也不会如何。天上人间隔了不止百条银河,当谁都是牛郎织女么!”

 

“但你修道多年,还是近几年最为刻苦。”苏沐橙说着,不点破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
 

流木又吃了几颗花生:“修道成仙谁不想,不也得看缘分。”

 

“如此便好。”苏沐橙不再多言,嫣然一笑起身道,“若道长哪日位列仙班,可来我府上同我叙旧。”

 

流木冲她摆了摆手,苏沐橙便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。

 

 

 

再见到叶修,说是短短一面不为过。

 

其实流木原本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他。此时他已二十有八,离分别之日过去十年。

 

叶修坐在院中那棵桃树旁,由着他忙上忙下的沏了茶、备了果盘,又把庭中那几只聒噪的大白鹅赶到后院去。这才开口道:“我此行不会停留太久,从简便是。”

 

流木瞪他:“瓜都给你切完了,倒是用仙术变回去?”

 

叶修笑而不答。

 

并无几句寒暄。流木张口话便来,说了十年种种见闻,从外出游历到杭州城中事,连院里几只大白鹅如何凶猛也讲了一回。叶修听他说得热络,便不打断,直到流木口干舌燥了,才将茶杯递给他润润嗓子,笑道:“一别十年,你倒没变多少。”

 

“哦?可是我年轻英俊一如当初?”

 

“是你啰嗦聒噪一如当初。”

 

流木劈手一掌便来,叶修没去挡,吃痛地叫出了声。流木吓一跳,一边给他揉肩膀一边问道:“怎么这次不挡了?”

 

“没想到你真下这么重手。”叶修任他揉着,顿了顿又道,“我该走了。”

 

流木抬头看他:“这么快?”

 

“上回拖得太久,这次玉帝让我一炷香便回。事情办完花了些时候,现在才来看看你。”叶修面上不见异色,又笑着补充道,“人间的一炷香。”

 

流木啧道:“还真够严苛的!”

 

“唉,那的确是。”

 

“这样说话叫他听见,会不会受罚?”

 

“哈哈,他还不至于小气至此。”

 

流木望了望他这院子,又看看两人身旁这棵桃树,最后复去看他。想了想开玩笑似的说:“你看我如今,有没有成仙的缘分?”

 

叶修瞧他一眼,也开玩笑似地答:“尘心未尽,怕是没有。”

 

流木表情渐渐收了,许久才正正经经道:“那便就此别过了。”

 

叶修点头:“就此别过。”

 

于是人便走了。流木伸手一探茶杯,还是温温热。

 

 

 

过一年,山间突发山洪,流木耗费精神护住院子,无奈顾不及脚下,泥土浸在水里泡得发烂,涝死庭中不少花草。流木不擅长打理庭院,花草起初又是随意生长,如今只好将涝死的一同拔了,也不再种新的进去。桃树似乎也烂了根,只是体积太过庞大,仍旧坚忍不拔地守在院子里。

 

又三年,流木封了院子下山游历。一路除魔斩妖,降伏凶灵,得了百姓一顿混着鼻涕眼泪的感激。路上做了不少善事,救过被山贼劫去的姑娘、遭恶霸欺凌的穷书生,有闲钱时便全数换成粮食,捐给颗粒无收的村民。人人敬他一声道长,都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。

 

十年又十年,流木这名字便渐渐被人忘了。百姓称他道长,叫他作高人,卜卦测字求姻缘,摆着酒席请他去。他不在意这些,合眼缘的分文不收去了,其余便拒之门外,独自偷溜去别处修炼。他道行深厚,剑法也高超,又有小道士慕名前去拜访,他便摸一把刚长出的胡须茬子,说他们功力尚浅,还需多在世间走几遭。

 

他在自己五十岁那年的春天回了杭州,去到城外那处被自己荒废许久的院子,远远便见有桃花盛开,漫漫一树。不少人围着啧啧称奇,说那桃树果然是仙树,明明根茎早已溃烂,如今却又重生。道长便进人群去,推开院门,那桃树果然早已抽枝发芽,桃花繁盛开了满树,亭亭如伞,映得满院都是春色。

 

于是便不再远游。他将院子重新修缮一回,成日守着桃树喝茶读经。后几年又收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小儿作徒弟,教他们念书识字,但懒得讲经,便把经书往徒弟跟前一放,自个儿又跑到树下喝茶看花。那桃树确是仙树,一年四季不曾凋谢,他的小徒弟眼巴巴守过好几年桃子,后来发现这就是个不结果只开花的主,只得悻悻离开。

 

 

春夏秋冬轮换着过,黄口小儿长成挺拔少年,道长也成了老道士。

 

老道士是个德高望重的道士,一生潜心修道,降妖伏魔。阳德积上阴德,一口气活到一百零一岁。

 

弥留之际他将几个徒弟叫到床前,絮絮叨叨讲了一个故事。老道士一生最擅长讲故事,降伏一只九尾狐妖能说上三日,这却是他说过的故事中最简短的一个。

 

老道士说他被叫了小半辈子活神仙,到头来还是没能成仙。可他十四岁那年头一次下山历练,随手抓个人诓他是成仙的命,不想却真真撞上了个活神仙。

 

老道士望着帐子喃喃说话,像是要说给几个徒弟,又像是自言自语。

 

“后半辈子我都在想,成仙究竟有什么好,我又何必去成仙,越想越不通透。如今活到这把年纪,回想过去走这一遭,才大约算明了。成仙如何,不成仙如何;前尘如何,来世又如何。有的事走过一回便是圆满,有的人见过一次便无遗憾。何必又拿长生来求长情?成仙的好处,大抵在那‘刚好’二字。”

 

说话间气息还平稳,话音刚落,老道士胡须抖了几抖,就此咽气了。

 

几个徒弟在他床前大呼一声师父,嚎啕哭作一团。哭罢照他遗言,抬往庭院中去,却见那四季开花的桃树下了纷纷扬扬一场桃花雨,竟是全数凋谢了。

 

 

-

 

 

他神智逐渐清醒了一些,望向四周却是混沌一片。

 

脚下虚浮不稳,身体也轻飘飘的。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,只得茫然在原地呆立着。

 

他似乎等了许久,混沌中终于破开一丝光亮。身着白袍的小仙童腾云至他面前,引他顺着光亮处往上走。仙童边引路边道:“你早在数世前便可成仙,只是当时出了差错,让你平白多受许多劫难。这一世你投身为道士,德行深厚,足以位列仙班,玉帝便派我接你过去。”

 

他这才迷迷糊糊地想起,自己此生似乎是个道士,活了一百零一岁,刚在床上寿终正寝。

 

又看看自己的手,是青年人模样。仙童道:“成仙之后外貌便无老幼之分,除非你喜欢老君那样仙风道骨的,也可自行变幻。”

 

他喉头干涩说不出话,只能听小仙童喋喋不休:“名字也是。你转世轮回多次,喏,都在这里,挑个自己看得上眼的便可。”他听罢在名册上扫了一眼,随意挑了个念着上口的,又接着往天庭去。

 

天庭浮云缭绕,白茫茫一片。小仙童将他带到一处庭院,说是他的住处,语毕便消失不见。他摸着鼻子想,怎的这天庭神仙无论大小都爱说走就走?没了引路的,他顿时全无头绪,只好先四处乱走。

 

走着走着闻到一处酒香,其中还掺杂着些许梅花芬芳。他闻着莫名嘴馋,一路跟了去,进到一处府邸,问过门口天兵,答曰是一位仙君的住处。仙君平日素来散漫,对什么事都不上心,就爱在自己府中酿酿酒。

 

听上去脾气该不会坏。他这样一想,便大着胆子往里去,见大殿上果然坐着一人,左手边一个酒坛,右手铺开一张宣纸,提笔写了些什么。虽看不清容貌,他却觉得此人亲切非常,便抱拳朗声道:

 

“我是新来的小仙,被仙君府上酒香引来,斗胆向仙君讨一口酒喝。”

 

那人头也没抬,只道:“叫什么名字?”

 

“在下黄少天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END




两个人不会想起之前的事的,一世就是一世了

其实叫修仙记才又对称又合主题……

道观的主人叫啥实在找不到,干脆就叫住持了(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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